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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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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了,罩在竹篾下的火光徐徐搖晃,屋內安靜得厲害,外頭的回廊下傳來許多夜間蟲鳴的聲音。

溥淵進屋時,門推開後還帶進了幾只綠色螢火。螢芒點點,小鮫在水裏鮮少見過陸地飛行的生靈,他倒是好奇,要溥淵把門關好,不讓它們飛出去。

溥淵順手合門,如了鮫人小小的心思,夜裏的風穿過門縫過了過腦子,人也清醒不少。

方才他對鮫人說的那句話,多是腦子破天荒地撒起癔癥。

小鮫顛顛倒倒在屋內追了一會兒螢火蟲,每每就要碰到室內擺放的物件,溥淵就跟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擺好。

約莫一盞茶功夫,小鮫才因為腿腳酸乏停下。

他坐在臥榻前,目光追隨溥淵的背影。

“我喜歡孟臨之?什麽叫喜歡?”

溥淵轉身,靜望著鮫人無辜魅惑的臉。

原來並非沒有聽進心裏,而是反應遲鈍,又或許聽完了沒有放在心上。

溥淵:“無事,隨口一說。”

小鮫哼了一口氣,唇中一吐,發現還能吐出鮫珠。

溥淵總不喜歡與他說話,也不同他玩,小鮫將珠子銜在口中吞來吐去,直到腮幫子累了,才停下動作,望著珠簾另外一頭的內室,道:“阿淵,我想沐浴。”

小鮫在宗苑時每天都要在蓮池中泡上幾個時辰,雖有人的體態,但他依然保持用水維持體膚的滋潤狀態。

珠簾裏頭的宗長並無動靜,小鮫膩著嗓音,又叫:“阿淵,沐浴。”

鮫妖天生一副魅惑人心的嗓子,嗓子一吊,說出的話與美妙歌聲無異。

“阿淵。”

“阿淵——”

大抵這聲阿淵目前是小鮫叫喚得最麻利的。

半晌,溥淵讓門外的小祭司送來一桶熱水,小鮫摸了嫌熱,只好又換冷水。

他衣衫都未解開,瞬間躍入桶內,陡然出現的鮫尾將衣衫撕拉一下的撐壞,那尾巴好不無辜的貼在木桶晃了晃,漂亮的藍色鮫妖潛進木桶內吐出無數個泡泡。

他欣喜地翹起尾巴抱著輕撫:“阿淵,幫我沐浴。”

在宗苑內小仆都會幫他擦背呢,此刻小仆不在,鮫妖樂意使喚宗長。

“阿淵——”

小鮫繞了幾個音調,飄向屋外的餘聲引得周圍的夜間生靈紛紛躁動,咕呱聒噪,更有甚者,開始往閉合的門窗撞擊。

鮫聲引得四下生靈躁動,再回頭,得償心願,宗長無聲無息地坐在他身後那木桶旁,小鮫伸出濕潤的蹼爪在貼在宗長手背輕刮慢蹭。

他心隨意動,念想之下,蹼爪變回藕嫩般的手,故意在溥淵手背戳了戳:“沐浴。”

溥淵拿起皂巾,小鮫自覺地將背露給對方。藍色繁覆的花紋仿佛從細窄的腰下生長,溥淵微掀起袖子,露出的手臂上赫然有著與鮫人一樣的紋。

溥淵沒伺候過人,只用上平時的力道按著皂斤在小鮫背後擦洗,須臾間,只聽鮫人嘴裏喊疼。

這鮫物明明有掌握雲雨的本事,卻總碰一下都不能,輕易就要喊疼。

溥淵便再放輕力道,那幾分力與隔著皂斤撫/摸無異,倘若不是溥淵臉上神色不對,看到的人還以為宗長在占小鮫的便宜。

皂巾每擦一下,小鮫嘴裏就會發出一聲。

溥淵目光微閃,將皂巾放在一旁:“好了。”話音剛落要走。

宗長甫一轉身,鮫物一條銀藍長尾靈活的從後勾住他的腰,尾巴尖貼在身前蹭蹭,刮癢癢似的。

小鮫卷著溥淵不讓他走:“洗尾巴。”

溥淵沒見過事情比鮫妖還多的,只得拿起皂巾對著小鮫尾巴尖應付的擦幾下。

鮫物褪鱗化人不過兩三日,尾上的細鱗已重新長出細嫩的一片,看起來不如之前的堅硬。

小鮫顫抖著尾巴尖讓宗長給他擦完尾巴,臉頰浮起幾分不自在的紅,眉眼濕亮,幾分亢奮。

直到宗長離開,小鮫抱起尾巴尖放到鼻前仔細地嗅,留戀地蹭著對方留在尾巴的味道,手指輕輕一撥,尖端繼續顫了顫。

尾尖是小鮫十分敏/感的地方,他從未讓除自己以外的人碰過。

夜更深靜了,在木桶浸泡有些時候的小鮫再起來時,借助有力靈活的尾巴,迅速離開木桶占據了宗長的床榻一側。

小鮫交疊著藕白的雙臂,側目面對宗長而視。淡淡的水汽給屋內增添幾分舒爽,若在這般夜晚入眠,應當能睡個安穩覺。

已經合衣躺下的溥淵閉著眼,小鮫勾出蹼爪想往對方臉上戳一戳,尖爪在碰到之前停住,小鮫定定望著蹼爪,很快一雙指甲圓潤的手指出現,才又朝宗長側臉戳去。

他甩開尾巴,腿再次回來。

小鮫像發現了一個秘密,輕聲開口:“阿淵分明沒睡。”

宗苑那小仆告訴他的,說宗長時常難以入眠,小鮫問有多難,小仆就答兩三日都合不過幾個時辰的眼。

小鮫叫著:“阿淵,阿淵。”

溥淵睜眼對望,小鮫彎曲輕佻的眉梢勾出溫柔的弧度來:“你沒睡。”

溥淵道:“回你床上。”

小鮫搖頭,用手指頭戳宗長的臉還不算,卷起一縷烏發,嬉戲似的對宗長撩著。

“阿淵不睡覺,是因為難過麽?”

小鮫可不知難過的情緒為何,他最愛泡在水裏,愛吃花糕,有脾氣了就要外頭的天下個十天半月的雨,或者用鮫綃將把他惹得不高興的人纏裹起來,解氣了再松開。

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,因此今日傍晚孟臨之與他說的那些話,小鮫聽懂了一半一半,鮫是不能太與人類的悲歡離合共情的。

不過宗長難過,睡不著覺,小鮫便將手指停在他臉上戳啊戳:“睡覺啊。”

好像說完這話宗長就能立刻睡著似的,小鮫覺察自己的行為無用,並未灰心:“給阿淵唱歌。”

古老而悠長的鮫人歌輕輕回響在溥淵耳邊,連漏進屋內的微風都似乎與之共舞。方才在屋外躁動至不停沿門窗跳撞的生靈,皆因這段鮫人歌緩緩歸於平靜。

連身旁的宗長都不例外。

小鮫彎了彎嘴角,觀察溥淵的眼皮漸漸下沈,不再調皮的用手指騷擾對方,反而枕在旁側靜聲陪伴,不知不覺間竟然看人看入了迷。

小鮫從來沒有這般認真地細看過一個人,他來去自如,只要有水,哪都困不住他,可他在阿淵身邊留了下來。

阿淵的眉色很深,有些長,眉梢勾勒出些許威嚴薄情的弧度,這樣的感覺在對方睜眼時最甚,目光總淡薄如冰,不過小鮫並不懼怕。

他伸手在空氣沿著對方高挺的鼻形比劃,轉而摸自己的鼻子,趁人睡熟,悄悄用鼻尖去頂了對方的鼻子,稍碰即分,沒被發現。

翌日清早,天光蒙蒙灰亮溥淵便已睜眼。深長的雙眸不過一瞬立刻清明,他側目註視蜷在身側,腿腳還留著尾巴的習性往他腿上纏繞的鮫物。

溥淵坐起身,食指在鮫人腿心微撓一下,勾纏他的腿腳癢得起開,溥淵方才靜身下了床榻,一夜深眠,精神意外的好。

白日小鮫自然在神陵內碰不到溥淵,問了玉竹,玉竹搖頭,也說不知道宗長在何處。

玉竹自作聰明地道:“不過我知道大祭司在哪裏,小公子要去的話我扶你過去。”

小鮫跟著玉竹再次來到藥園裏,孟臨之一身農夫穿扮,手上拎著鋤具,正在精心培植藥草。

小鮫坐在幹凈的草垛上,頭頂落下的日頭雖然不曬,可鮫喜水,光落在身上久了縱使披著人的身軀依然還沒徹底習慣。

半盞茶的功夫,慘淡的日頭鉆進雲層之下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水墨重的雨雲。

孟臨之看天色變化之快,笑了聲,腳上踩著泥巴走到小鮫旁一坐。

小鮫面色有些白,催了雲雨有些吃力,不過並不至於讓他吃不消。涼快的風在藥園穿梭,他見孟臨之停了,就開口:“後來阿淵怎麽樣了,考核沒通過長老拿他怎麽樣了呢?”

孟臨之:“還記著昨天的話呢,我不說完你就天天來尋我是不是?”

小鮫;“快說。”

孟臨之:“容我想想,”他徐聲接著昨日的話,“溥淵性格其實過於剛正,他也並非如外人口中所言天賦異稟。自他阿孃令他天骨受損,那些秘術我只要練十幾遍就可掌握,而溥淵為了超越別人,練上千遍萬遍,他的骨不是娘胎裏生下來的正骨,又經過一次毒害,更需自少時起用無數次的嚴苛練習補上,後天才扭轉成鋼筋鐵骨。”

小鮫搖搖頭:“不明白。”

孟臨之將手邊一捧泥扔向遠出:“你能扔多遠。”

小鮫有樣學樣,孟臨之繼續道:“倘若我們一次就能扔到落點的泥巴,溥淵或許要扔百次,千次。這還只是其中一個規矩,若有上百上千個規矩,這些規矩再以百次千次的倍數來算,你看有多少?”

小鮫安靜了。

小鮫覺得心口有些東西不一樣,他望著遠處:“你再和我我說說吧。”

孟臨之拎著鋤具站起:“我得先去種些寶貝。”

小鮫追在孟臨之身後:“再說一點啊。”

孟臨之嘆息:“容我想一想,想不起來了。”

溥淵來到藥園時,在附近守著抿唇輕笑的玉竹連忙行禮。

溥淵問:“他一直在這裏?”

玉竹連連點頭:“嗯,小公子好像聽大祭司說故事聽上了癮,一直追著呢。”

溥淵靜默觀望,連綿的藥田中孟臨之拎了把稍大的鋤頭,小鮫走在他身後拿了把比較小的鋤頭。

直到活結束了,小鮫才從玉竹口中得知方才宗長來過。

暮色四合,小鮫上了飯桌,溥淵也不同他說話,小鮫本來不想吃東西讓對方管管自己,不過鮫人的愁緒短暫,他不光吃了,還把溥淵跟孟臨之沒吃完的那份都吃個一幹二凈。

溥淵離開後,孟臨之啜著熱茶,看著小鮫圓滾滾的肚子搖頭嘆息:“今日還在藥園因為宗長的事與我糾纏不休,怎麽見了人吃得比誰都歡快。”

小鮫淡藍的眸子清亮:“好吃啊。”

鮫人的眼神無憂純凈,仿佛世間萬般愛恨愁癡都撼動不了這雙眼睛。

孟臨之頓了頓。點頭:“如此這般,挺好的。”

小鮫消食後回房,徑直朝隔間內溥淵的床榻走。

“阿淵。”

溥淵長發披落,靜坐在燈下握著一卷古籍。

小鮫不甚熟練地朝面前的床榻爬,溥淵出聲:“睡另外一床。”

小鮫眨眼:“不能一起睡嗎。”

溥淵又不說話了。

小鮫自己爬上床,躺下,靜靜地望著人。

直到燈油燃至末尾,溥淵又添了一次,小鮫從唇中吐出一顆皎潔明亮的鮫珠,放到旁邊。

鮫人的眼神仿佛在說:這個亮。

溥淵拿著毛筆在鋪開的宣紙上寫字,小鮫看困乏了,天光蒙蒙灰亮。

小鮫慢吞吞從床榻挪下,忽然明白只要自己不回床上,對方就不會停下。

小鮫一步一回頭,忽然看著溥淵,開口:“阿淵,我有名字。”

“我叫蘭皎。”

鮫人刻在骨子裏的基因告訴他們,不能將名字告訴任何人。

不過小鮫還是告訴阿淵了,連他發光的鮫珠都沒收走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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